2017年12月10日，在昆明翠湖公园举办的《为百姓造像》影展，展出了云南镇康县马鞍山村68名70岁以上的老人肖像照和他们的全家福，深深打动了前来观影的人。

这组照片，足足用了两年才拍摄完成。其中的全家福是集中在去年春节期间拍摄的。

“只有春节那几天，村里才有笑声、歌声和摩托车声，平时都一片沉寂。”吴寅说。

地处边境、满眼碧波绿海的镇康县，曾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道之一，茫茫林海中，至今还有一条条斑驳古老的马帮路和漫山遍野的古茶林。

85后摄影师吴寅仍然希望他们拍摄的留守老人的全家福，能引起更多人对农村“空心村”现象的关注。

距县城南伞镇65公里的马鞍山村，拥有上千亩百年古茶林。马鞍山茶在镇康久负盛名。尤以炒青最为著名。当地民谣阿数瑟中都唱道：“好听莫过阿数瑟，好喝莫过鞍山茶”。

两年前，吴寅和摄影师杨诏临前往马鞍山拍摄关于茶园的片子。两人原以为，马鞍山茶久负盛名，近年来茶叶也成为村民的重要经济来源，村里一定是人来人往的。

然而进村后，绕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，除了风声、鸟声、偶尔的犬吠声，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。

在村里住了几天后，吴寅和杨诏临才知道，村里400多户2000多人中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，留下的大多是老人、孩子。平时，孩子们在几公里之外的小学住校读书，村里只有老人留守。

这样的情况已经延续了很多年。

在村里住了两个月，他们见过的唯一一名年轻人，是村委会的助理、19岁的绕福昌。

绕福昌一个人住在村委会，打理着村里不多的事务，哪家要盖新房或整修危房，他便给施工队带路、做饭，一个月工资1000元。

绕福昌也曾外出打工，因为不适应，又回到了村里。这在爷爷看来，属于“没出息”，常常数落他。

绕福昌话不多，却有些慵懒，每天上午睡到9点后才起床。村委会里有电脑和宽带，他认为“自己和外界还是相通的”。

在山村逗留的日子，吴寅渐渐理解绕福昌的孤独。没有同龄伙伴的沟通和交流，他不知道绕福昌能在村里待多久。

“过去也听说过农村里的空巢现象，但来到这里，才真正感受到现状的严峻。”吴寅说。

随着市场经济和城镇化的快速发展，农村人口不断向城市和交通便利的城镇转移，一些曾经热闹的村落人去楼空。有报道指出，近10年来，中国每天有近百个村庄在消亡。

马鞍山村的老人们也怀着同样的担心：年轻人都走出去了，今后谁来守护这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，数百年后，他们的茶园和生活方式会不会消失?

“要是人都走了，村子就死了”。这是吴寅常常在村里听老人们说的一句话。

马鞍山村算是一个长寿村。根据2014年人口统计，村里70岁以上的长寿老人有131位，其中70~79岁的有87人，80~89岁的有37人，90~99岁的有5人，100岁以上的有2人。

在村里，吴寅常常看见头发胡子雪白、扛着锄头，独自在茶田里劳动的老人，一问年龄，都80多岁了。

随着近年古茶市场的兴旺，老人们想把古茶养护得更好一些，以获取更多收入。

“其实老人们并不只是为了赚更多的钱，而是希望生活好了以后，村中年轻人能回到山村，让孩子们离家近一些。”吴寅说。

他发现，“守护”成了这个边境山村里老人们的生活寄托。他们守护着山村和茶园，守护着传统的生活方式，期待着村子再次兴旺。

老人们的忧虑与孤独撞击着吴寅的内心，他们对远方儿女的思念和牵挂，使他和杨诏临决定增加一项拍摄内容——为全村老人拍全家福。

但是全家福拍摄必须等到春节，外出务工的人回来才能进行。

去年春节，吴寅和杨诏临一行4人再次来到马鞍山村。这一次，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景。

村里的年轻人都骑着摩托车、带着年货回来了;家家杀猪，村民们天天都在招待客人;大年初一的联欢会是村里的重头戏，上去表演的都是年轻人，独唱、街舞、爵士舞，欢声笑语不断。

村里还有4个年轻人回来举办了婚礼。

在82岁的张子正老人家里，摄制组为他们拍下了一张18人的全家福。他在外打工的孙子找了一个云南文山州的媳妇。新媳妇的一身红妆，在全家福上显得格外耀眼。

那几天，摄制组每天马不停蹄地在村里奔波，终于在15天内为58户人家拍摄了全家福。

吴寅发现，其实到了初五、初六，文化生活的匮乏，网络的时断时续，不会做农活儿的年轻人都待不住了，开始纷纷又踏上外出务工之路，初十之后，年轻人都走了，山村又回到了往日的寂寞之中。

一个年轻人临走时对吴寅说：“自己与老家的关系，就像两个分手之后又和好的恋人一样，总感觉隔着点什么。觉得自己是这个村的人，知道这个村的喜怒哀乐，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这个村的人。不知是村子变了，还是自己变了。”

吴寅挺理解他们，农村青年和城里青年一样，“夹在生存和理想之间徘徊”。

“再说，不外出打工，年轻人可能连对象都找不到。”

在村里的两年拍摄，让吴寅看到，马鞍山村其实挺“富有”的。比如那131位长寿老人。

老人们对长寿秘诀的分析是：“山里的水喝了不会生病”“因为气候原因，这里果子要比其他地方的晚熟”“村里人从小就喝茶，喝茶的习惯沿续了数百年”。

在老人们看来，马鞍山的“好茶解忧愁”，“心里不好受就要喝茶，吃了茶就好受些”。老人喝茶的习惯是，把茶叶放进土陶罐里，先放在炭火上烤几分钟，烤热后再将开水倒入罐里，茶香四溢。

现在，马鞍山的生态茶和生态养生正在被外界关注。“‘空心村’不代表贫困，没有雾霾、生态良好的小山村，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。”吴寅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