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个教书出身的老学究,冬烘味道很重,由于人事之推移,理势之相因,未能安于本业,插足于工商业界之中,对马克思主义毫无研究,也就没有什么认识。不过,共产党的作风与政策,是确实受到我赞同的。尤其是当时国民党的那样腐化、贪污,相形之下,便无条件地倾倒向共产党这方面了。

记得解放前,我有一个小型收音机,每日总要窃听延安广播,对新民主主义起了崇拜之心。其中对公私兼顾更感兴趣。加之,八路军纪律严明、秋毫无犯,更能使人引领而望。思想上是:“希我后。后来其苏”。我是个书生出身,对事理略有认识,但在行动上,确实胆小。我是中南火柴厂的经理,我因业务关系与国民党的机关与政府有不少的关系,但全是虚与周旋,用钱应付。而心响往之者则是共产党与八路军,但我与地下党却无丝毫来往,深恐有所连累。记得有一次接到胡宗南秘书长赵文龙的通知,要中南厂的经理去受军训,我为躲开与国民党的勾搭关系,派了总务科长前往经受了10天的军事训练。

离解放大约一年时间,许多人感到空气紧张,贵者富者相继逃出西安,有的去成都、昆明;有的去了上海、香港;有的也跑去台湾或日本。一般说来,随资财与政治背景而取远近。一些穷困文人多半不肯外逃,却被临时绑架由飞机或汽车运走四川,这是怕解放军到后,被其利用。后来也都陆续回来了。

离解放很近了,忽然接到建设厅白厅长的电话,叫我去其家中开会(其家在当时的建国公园,今儿童公园),到会者全是几家数得上的所谓大厂,约有八、九人。他说,已经接到命令,要你们几家赶快在五日内,拆迁搬家,离开西安。不遵者以抗命治罪。他又说,这是不可能的事,但你们一定要摆出积极姿态,确不敢诉说困难,免遭麻烦,我也只好照办,免去灾难。

我们中南火柴厂地处中山门外城壕边上,我考虑解放军来到,必有攻域之战。我们正在交火线上,将会腹背受击,如何逃脱此一浩劫,百思而不得其策。幸有马彦羽老先生,素与我交善,来往甚密,一次谈及此问题,他说,最近已经获悉,胡军决不守西安。其撤退路线分三路:一是从宝鸡走,二是从西安向南走是从渭南一带走。西安不会发生攻城守城之战。马老称其消息确实可靠。于是我在保护中南厂的工作上,松了一口气。但地方上之抢劫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。

解放前夕,附近一些无业游民,已经抢了几家工厂,他们扬言要在夜间抢劫中南厂,成为全厂职工一大心病。另外,当时天气炎热,很多人在大街上露宿,每每狂叫惊起,说神道鬼,喧闹而散。同时,一贯道颇为猖厥,妖风邪气,到处熏人。

如何维护工厂,免遭破坏便成为一个重点问题,火柴厂是职工们的生命之所在,只要把大家组织起来,谁也摇动不了它。

解放前三天,召开了一个全厂大会,组织起护厂队,总队长由年轻的李盛林担任,下设几个小分队,所有护厂大权由总队长完全负责,在护厂期间,经理、厂长都接受他的指挥。作到有备无患,使中南厂非常平安的渡过了险滩。

在解放的当天,忽然出现了一个紧张局面。四面城门已经关闭了,而胡匪的破坏队出现了。我们站在深水井的水塔上看到了华峰面粉厂的动力被炸,震声颇强;嗣又看到大华的动力也被炸了,破坏队又到中南来了。他们首先问动力在那里?告他我厂无动力。又要进厂搜查,恰好就在这个时侯电话铃响了。电话中传出:“解放军已经从西门开进城,大家都在欢迎”云云,电话是我接的,我赶快向大家传达,这时破坏队闻声而逃,很快无踪影。

国民党军警撤走了,解放军刚到,亦只是先遣部队,人数不多。正是无业游民抢劫发财的机会。这一天下午,我很想进城联系,而城门关闭。用电话与税务局王尧青局长联系,他告诉我赶快与省银行赵和民先生打电话联系,真有效,当晚即有一连解放军驻扎厂内。立即心境安宁,进入了太平生活,护厂队解散了。第三天即复恢了生产。

中南火柴厂的创办人是冯尚文先生,浙江余杭人,日本高等商业学校毕业。他精通日语,具有发展工业、强国富民的雄心壮志,他结识了中国银行经理束云章,取得了自己集资29万元,雍兴公司投资31万元,组成了兴记中南火柴公司,束云章是董事长,他是经理。冯先生既有了钱,有了权,便又能大展鸿图,发挥了他的才能,纯粹以资本家的经营管理思想与方式,取到了满意的成果。后来雍兴公司因事退出中南,但以最低廉的价格售其产权于原私人股东。此时中南已经壮大,经济已能自立,可以自立生存。

中南的兴起,加剧了同业竞争。一个是陕西境内的竞争,一个是全国范围内的竞争。前者之中,中南厂打了漂亮的胜仗;后者之中,却是一场惨痛的败北。

陕西省内的竞争。因抗战时期交通不便,诸多困难。市场除本省外,河南、甘肃、晋南都是推销陕西火柴的市场。同业中之有力者,一是虢镇的协和新,二是宝鸡的奉昌。论资力,中南雄厚,协和次之,秦昌再次。在通货膨胀之际,借款屯原料,行贿偷漏税等违法行为均是资力越大,坏事越多。中南特点是它完全遵照资本主义的方法从事经营,而协和新、秦昌则是沿用封建式的老办法。在用人方面,中南收罗了不少有资历,有学识者为之效力。结果中南之市场逐渐扩大,优胜劣败,在互相竞争中,中南一天比一天发展壮大。

在全国性的竞争中,中南有几个优势:一资金充足;二交通梗阻,东边的火柴运不进来,成了独霸一方之势;三价格不断上升,赚钱方便。但是在这种基础上,逐渐养成了工资高、福利大、效率低、质量差的坏习气。一方面赚钱既多又容易,另一方面为了日益高涨的工人运动难以应付,而多所敷衍。也就是经济上多予方便,效率上少作要求,久而久之,便成了一个充满少爷习气的工厂。一旦交通畅通了,上海、天津、山东、河北之质优价廉的火柴洪水般流入潼关,中南火柴厂则缺乏抵抗能力陷入险境。解放前之种种优势,确实孕育成解放后难于振兴之颓势。

解放后,交通障碍逐渐消除,火柴业面临全国大竞争,中南火柴原有优势全部消失了,缺点暴露的愈突出了。待遇高、效率低,消耗大、质量差,引起了省外市场散失,省内销路减缩,大有不可终日之势。政府指派工作组协助生产。公私合营后,火柴开始由百货公司包销,火柴厂摆脱了销售难的负担,同时也退出了竞争的艰辛。

解放后,我当了人民代表、市政府委员、工商联副主席、市工商局副局长。后来又走了一段弯路,先是列为右派,加上历史反革命,遣送回原籍,继而落实了政策,改正了右派,再次连任市工商联副主委,西安市政协委员,我年已94岁,尚能为四化大事贡献一些力所能及事情,幸何如之。

　　(作者张士心,西安解放时,任西安审南火柴厂厂长,现任西安市工商联合会副主委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