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西仓称谓来源于这个大门里曾经的粮仓
西仓是一个叫了一个多世纪的称谓,它靠近市中心,占据着最繁华的地段。清朝时,这里是国家的粮仓,就像白鹿仓一样,囤积着大量的粮食。有粮库就有守护的兵营,当时清兵中有很多满人或贵族弟子喜欢玩鸟和蚂蚱,于是西仓形成了最初的鸟市。
据说,最初西仓规模不大,就在粮仓北侧的一块空地上。随着满城(现新城)贵族的不断介入,这里卖鸟卖鸽、卖猫卖狗、卖鱼卖花,以及一些相关手工业者如做鸟笼鸽笼蚂蚱笼及其它附件的不断涌入,西仓鸟市逐渐叫响。这种市井集市从清末到民国一直存在,直到建国初期仍熙熙攘攘。
▲百年档子已不是当年模样,唯时间记录变迁(图来源网络)
上世纪50年代初,一些普通百姓开始玩鸽子,让这里有了“鸽脖档子”的称谓。鸽脖指鸽子,档子是集市的意思,后来还不断增加交易品种,如古玩字画、摆件玉石、餐饮小贩等,可谓应有尽有。一度因膨胀影响生产而迁至玉祥门外小树林(现环城公园)内。50年代中期,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后,私营店铺或被取缔或被公私合营,小业主资本家被扫荡,作为资本主义尾巴的自由市场也被彻底清除,西仓不复存在。
80年代初,西仓逐渐恢复,除了承续之前花鸟虫鱼猫狗鸽子蟋蟀等交易外,还增加了生产物资交易,比如自行车、三轮车。三轮车交易的增加满足了改革开放初期个体户的运载,无论卖菜卖饭卖服装都要运来运去,三轮车成为重要的运输工具,西仓适时增加三轮车交易,也说明了它的灵活性,以及较强的市场调剂功能。
那时候我在东一路卖服装,从家里到市场全靠三轮车。有一天三轮车突然被盗,抓耳挠腮无所适从,只好到西仓救急。到了西仓放眼一看,好乖乖,各色三轮样样齐全,有黑白铁皮的、有染成绿色、蓝色的,达百余辆之多。那时,一辆三轮100至130元不等,就看谁的眼头好。眼头好的可以买到真材实料的,轻便耐用;眼力差的买的好看但不轻快,空车就沉重,装上货更沉。诺大车海漫无边际令人眼花缭乱,最后终于看上一辆,卖主知道我是实心买主就使劲拿价,一来二去不能成交,遂请“牙家”帮忙。
▲就是这种人力三轮车当时非常俏销
牙家是靠嘴吃饭的人,为供需双方拉纤说和,成了给点介绍费,因此有着深厚的语言功底和洞察力,加之天时地利人和买卖双方都得给他面子。西仓的这位牙家是中年人,穿着白色唐装、戴着小白帽,说话干板,雷厉风行。我请他来撮合,他问:“挨那(人家指卖家)要啥价?”“一百二十五”“你出多钱?”“一百元”,“好办!”了解情况后,遂走向卖家,他掀起三轮看了看车底情况,放下后摇了摇车把,试了试车闸,又抬脚在车厢里踹了一脚说:“车不错,就是铁皮削(薄)了点,你(卖家)也包一百二十五,你(我)也包一百元,你再加点,你再少点,这车一百一十元最公平。”就这么三言两语搞定这桩买卖,为此我付他5元介绍费。付了钱索要要链子和锁时,车主坚辞不给,嘴里说着:“卖娃不卖鞋,卖车不卖锁。”这是个什么理呢?
回来后问了巷子里老人才知道里边的道道,感觉是那么个理。旧社会人们无法过活,不得已卖掉自己骨肉换口吃的,不卖鞋可以留一份思念;卖车不卖锁则是怕卖了车,给人配了钥匙再拐回去偷车的嫌疑。西仓真是有大学问的地方,就是不买东西常来走走看看,也能学到很多东西。
▲这种三轮车一次可装千余斤货物(张宇明摄)
从80年代中期以后,西仓名声大噪,直到90年代末形成第一轮高潮。随后西仓逐渐外延,但一直以北巷、东巷为核心。随着城市提升城内许多集市被取缔,给西仓储备了拓展基础,尤其是2017年4月,莲湖区七部门联合发出取缔西仓《通告》,给隐于居民区深处的档子以逆反式促进,当年形成第二轮洪峰。至今形成以西仓为中心涵盖了西仓东巷、西仓南巷、西仓西巷、西仓北巷、劳武巷、洒金桥的回字型格局。每到周四日这里除了常态买卖,还多了卖吃喝水果,卖电器配件、买各种胶水、卖老物件的、卖保健酒的,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俨如农村庙会一般。
到了90年代中期,斗蛐蛐成风,每到农历八月,蛐蛐就开始上市,到了白露节气就可以斗蛐蛐了。一般有蛐蛐客从山东济宁、曲阜一带收来毛虫(未经挑选),经老艺门一轮筛选,剩余的拿到西仓来卖,从1元到10元不等,好的(漏掉的)要卖二三十元。买了蛐蛐就要配罐子,这时从10元数十元到数百元不等的新老蛐蛐罐就派上了用场。
有讲究的玩家为了给蛐蛐营造适宜的栖息环境,不惜从山门口或咸阳拉老土,配上蚯蚓屎、细纱、白灰等,细筛后夯实,用细花洒喷水,空养一个阶段后才把蛐蛐放进去。如果是当年烧造的罐子,则需要在开水里煮数小时,祛了火气阴干后达到一定温湿度才使用。当然蛐蛐喂食、饲养更为精细,不作累述。西仓的精细不止这些,曾经有做鸟笼、蚂蚱笼的在西仓摆摊十年,玩成了全国鸟笼大家。
西仓斗蛐蛐也是一景。有性急者刚买了虫就急着过籽(交配),然后比对子(个头)斗虫。这个时候需要给互咬双方的虫押注,双方的注捏平后方可开始。两只虫被小心翼翼地放到盆中,掌盆用蛐蛐草挑逗、撩拨蛐蛐,以招其怒,引着蛐蛐头对头掐架。这时盆中一对金盔银铠大将军,威风凛凛如猛虎,一搭眉须告诉对方,我来也!然后展翅亮嗓“蛐蛐蛐蛐……”用铜铃般的叫声互相威慑,当对手不为所动时,开钳便咬!钳碰钳的那一刻,谁硬谁软各自心知肚明,服软的灰溜溜的转头就跑,不服软或实力相当的,便绕着盆转以便寻找机会,这时聪明的虫就会主动攻击对手之薄弱,一口咬准对方大腿,轻者随即瘸腿,重者腿掉顿残,当然不乏有大战七八个回合的好虫。谁有了这等好虫,便可待价而沽,据说一只好蛐蛐可抵一套四合院,这绝不是空穴来风。
胜负分明后,败者一方遂收拢注交给掌盆,他先抽头然后分给赢的一方。当时西仓的斗虫仅限于娱乐范畴,属于小赌怡情。大玩家都在私家院落、客厅私密进行,这种有着悠久历史的传承让许多痴迷者倾家荡产。近年来,斗虫这种玩法挑战传统,注重了赌忽略了养,为了赢钱不惜给蛐蛐喂食兴奋剂,这样一来斗的乐趣不见了,剩下的是赤裸的厮杀和金钱,对蛐蛐来说形成“一次性”生命。
有一种人特别钟情西仓,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老艺门。西安的老艺门不事张扬,于无声处悄然捡漏。他们深谙档子行情,把花鸟鱼虫鸽子猫狗以及鸟笼古玩金石玉器石头镜的行情摸得熟透,每到档子过会,拎着鸟笼就来了,煞无介事旁若无人,一会看鸟,一会看鱼,兀然发现一个新来的便贴了上去。“猫咋卖滴?”“三百五十块!”“三百块,把唔个烂蛐蛐罐搭给额得成?”……有时候收来一只鸟笼,回去后将老的附件配饰拆掉换成新的,转手出卖,那些老物件再装在适合的老笼上待价而沽,结果让人瞠目,全靠一双好眼头。
有个老艺门,深谙石头镜,每到档子过会就去转,见到卖石头镜的就砸鸹,什么有棉无絮、有纹无水,上瞧瞧下瞧瞧,总之石头镜不假就是成色太低,一番糟践占了时间,挡住了其他买主,还把持着价格主动,最后只有低价卖给他。他在档子屡试不爽感觉良好,但到了最后凡卖石头镜的看到他都主动告饶,后来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到档子。不久后某古玩城开了一家全市最专业的石头镜店,其主家被人封号“石镜大王”,其家底便来自西仓。
西仓是西安最市井的地方,也是藏龙卧虎之地,让人看不完转不够意犹难尽。放眼西安但凡自发形成的市场,无论从市容市貌或精细化管理,要么进店要么取缔,唯西仓纹丝不动。这不仅是市民喜欢之地,还是外地游客了解西安市井的窗口,所以西仓以顽强的生命力贴附在西安肌肤上,看似一块瘤,实为一块肉,不剜碍眼,剜则连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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