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西安人对于西仓有一种特殊的情怀,之所以把它叫做档子,不仅是集市的意思,还有家里缺少任何生活用品或零附件在这里都可以买到。从这个角度讲,西仓就是西安人的万能大集,是居家生活不可或缺的。有时候就是不买东西到这里转转,心底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。
原住西仓西巷33号现10号的69岁的董郑林先生,是土生土长的西仓人,他对西仓的形成演变熟念于心,即便如今儿女们都搬进楼房,他也割舍不下老宅,每到周四日全天守在那里,坐在院子里隔着院门感受西仓的市井气息,守着他的精神寄托,用他的话说“坐在唔达都是舒服的”。
▲西仓西巷10号的居民董郑林先生
董先生家的老宅是其祖父在清末用1900块现大洋买的,是典型的四合院,有正房、有倒座、两侧有厢房,门头有匾额,院内雕梁画栋充满古韵和意趣。在董郑林的记忆里,西仓的牌楼就在现西仓南巷南口立着,有三扇高大的拱门古色古香,走进牌楼就是西仓。西仓大库从清朝就是囤积粮食的仓库,西安下辖的各区县都要把粮食交到这里,因此四周还衍生了几家磨坊,专磨小麦。西仓四周以前挖了沟壕防止偷盗,从清朝到民国都有官兵把守,北边的教场门就是清兵练兵的教场。由于进出西仓装车卸货都需要大批劳力,于是在西仓北边形成了一个劳动用工市场,只要有装卸货的活计就来这里找人,而卖鸟卖鸽子占据很小一部分。
▲西仓范围图——来自网络
1926年春,军阀刘振华纠集十万乌合之众围困西安,李虎臣杨虎城带领军民守城,历时八个月抵抗,吃的粮食就来自西仓大库,那年也是西仓历史上唯一一次被吃空。那时,从西仓门走进西仓中间东边有土地庙,西边是关帝庙(现普华小学),门口有牌楼、有旗杆,西侧白家坑是个大涝池,周边的民宅地势全部低于西仓,回家像跳坑,那是为粮库排水让路。
建国初,西仓逐渐有了花鸟鱼虫鸽子古玩交易,每到秋季还有遗老遗少斗蛐蛐,冬季有人把蚂蚱装进精致的小罐里揣进棉衣袖里,呵护备至,人多时蚂蚱一叫,给朋友们一个惊喜。那时候,一只好的蚂蚱罐和蛐蛐罐就可换一座宅院。后几年,又兴起玩安哥拉兔,比鸟、鸽子和猫更值钱!
▲安哥拉兔——图自网络
安哥拉兔(英文名:Angora)是世界著名的毛用型兔品种, 长毛兔的一种,其毛发浓密细长,网络又称草泥兔,源于土耳其的安哥拉省。因法国王室在18世纪中期将其作为宠物,因此而该世纪末在欧洲流行。安哥拉兔第一次出现在美国是在20世纪初,而中国则在1926年引进。安哥拉兔在西仓流行一时,玩的全是有钱人。那时候一间房二百五十元,一只外国兔子要二三百元,一般人根本玩不起。由于收入原因没几年便退出人们视野,如今坊上仍有人以“安哥拉兔”作为昵称,也算是一份念想。
原西仓17号现134号68岁的杨华强先生数代居于此地,家里有一亩七分地的宅院,院里没有雕梁画栋假山花园,但其祖父那代有四兄弟,算是家大业大。他小的时候曾问过祖母“家里的房子啥时候盖的?”,祖母以“我嫁过来就是这样了”作答,所以一直糊里糊涂。有一点可以肯定,杨家大院就是普通人家的宅院,大是因为人多。
▲西仓134号的居民杨华强先生
据杨华强先生讲,他家一亩七分是有土地证的,后院院墙早年坍塌,很大一块场地一直空闲着,而建筑非常有限,三进院落住的满满的。解放后西仓偶有集市,以鸟、鸽子、猫狗文玩等,还有各色小吃,很是热闹。他的记忆和老人的印象里,西仓从旧社会收粮后就有过筛的惯例,会把粮食中夹带的草籽筛掉,以免其发芽使粮食霉变。筛下来的草籽却是鸽子的口粮,于是买草籽喂鸽子,让西仓鸽脖档子叫响一时。
50年代中期,以河南人为主的纺线织袜营生(纺线的同时渗一点)在西仓较为盛行,到了58年公私合营合作社时,政府收拢了这些人成立了西安制袜三厂。制袜三厂从无到有慢慢扩张占的是无主地,由于毗邻杨家后院,大炼钢铁时在这里突然建起了高炉,随后慢慢被圈进制袜三厂的围墙之内。作为补偿,杨家得到了令普通家庭咂舌的划拨物资——2000余块砖。
西仓松散式的格局在建国前后受到蚕食,一部分河南难民落户西安,道北、解放路饱和后便向四周扩散。一部分来到西仓先是搭棚后是固化,但凡空闲的拐角旮旯都被迅速挤占,不经意间一夜既定事实,加之文革时收拢房产证,将超标部分收归国有分给居民(租用)等,这样一来外来移民比原住民还要多。曾经是涝池的白家坑,就是初始被搭的棚户包围后,逐渐填平形成居民住区。与解放路、道北所不同,住在西仓的居民不论是否原住民,都会一口西头特有的陕西话。
解放后西仓一部分划归陕西省粮食局,粮仓后来迁到马腾空后这里成为粮食局机关;一部分划归陕西省军区,用作仓储战备物资。解放初曾储了大量的军用被服,都是解放军使用过的,军区通过公社居委会把这些军服发给驻地居民,让家庭主妇浆洗干净后再入库,缝补熨烫后再次进行分配。契合了“新三年、旧三年,缝缝补补又三年”的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。
西仓档子对于杨先生、董先生这样的原住民起初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,驻地居民都感觉档子要啥有啥,每周热闹那么两天挺好的,毕竟承袭有序非无中生有。但从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短短十余年,西仓裹挟着一股污泥浊水倾泻而来。一段时间,档子丢钱包的人多了、被碰瓷的人多了、卖违禁品的多了……西仓门口的公厕成为吸毒者的天堂,老的少的此地的外来的,每到早晨或深夜便池之上旁若无人吞云吐雾,常有吸食过量者横尸这里。西仓见证了阳光下的掐码子,也记录着扭曲的丑恶。作为西仓原住民大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,许多家庭都在外边买了住房,生怕孩子在西仓学坏,此刻的西仓有了另类意味。
杨华强先生的父亲和母亲作为政府公职人员,对子女要求严格,他自幼性格反叛,父母曾约法三章,之一便是不能混迹于档子!这一点即便他在80年代涉足商海,踏遍省内各市县也从不逾越父母之约。当有人说“没有到过西仓不算西安人”时,其住在外边的女儿反问他:“爸,我户口在西仓但没去过,我算不算西安人?”
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,户口在西仓但鲜有涉足,这在西仓并非个例,是普遍现象。用杨华强先生的话讲,西仓把老的交易方式留了下来,让古董和现代物件有了出卖场所,尤其是一些商店感觉无利不愿意卖的旧货,在这里让低收入者有了接纳,是无害处的,从而形成都市里的乡村大集,给老西安找寻记忆提供了平台。
▲从左至右董先生、杨先生、长安君
长安君曰:在老西安人的记忆里,西仓是无所不能的档子;在新西安人的眼里,西仓是这座城市最市井的地方。曾经的西仓看似波澜不惊,实则暗流涌动;曾经的档子表面破破烂烂,但让许多人扬起了生活的风帆。西仓的市井与档子的包容,让这座老城有了可以怀旧的依托,在许多仿建古街被抖音临幸后,西仓档子才是真正应该被关注、被抖音的、有着纯正基因的长安闲趣之所在。走,逛档子去!
本文感谢董郑林、杨华强、糜新峰先生的大力支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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