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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国华:安居巷22号里的一张泛黄老照片
陕西青年网/李连源/2020-06-09/ 78482次阅读
这张老照片的故事,虽然是一个家族的定格,映照了这个家族的兴衰,也是中国近代史的一个缩影。
 


▲左起三姨奶、奶奶(老二)、亲奶奶、四姨奶、五姨奶

  1900年8月,八国联军攻破京城,慈禧太后仿效咸丰皇帝的做法,带着光绪皇帝匆忙逃出京城,沿着河北、山西,一路逃向此行的目的地——陕西西安。官方时称“西狩”。虽是逃难,阵仗依然很大,文武大臣随行;所到之处黄沙铺路,张灯结彩,山珍海味,极尽奢侈。

  在众多随行大臣中,有个叫孙综源的翰林,丧妻不久,随驾来到西安。辅一安定,被逢迎拍马的地方官员窥知隐私,便将一陈姓大户17岁的女儿说(媒)给了他。由此这位名叫陈烈清的女子成为孙综源的续弦,翰林大她整整30岁。

  慈禧太后在西安11个月,第二年离开西安时,孙综源准备带她返京。陈烈清年龄小固执任性,不肯随夫去京城,翰林言称等时局平稳后来接。

  为了把妻子的生活安排得当,翰林在安居巷22号购买一跨三进院落,归置好生活所需,留下足够银钱随驾回鸾。


▲慈禧太后“西狩”时情景 图/@网络

  孙综源便是我从未谋面的爷爷,陈烈清自然是我的(二)奶奶了。

  我虽然没在这个大院生活过,却从几年前得到一张发黄的照片中看到了当时的奢华。据说,安居巷22号是一座清代院落,三进四出,雕梁画栋,木格子门、砖雕花墙,池塘假山,影壁石兽,绝不输给周边的大院。听我奶奶说,后来翰林爷爷还在疙瘩巷给她买了一院房,只是让我费尽心思也没找到这个地方,心头遂聚了一个疙瘩。

  史料显示:“孙综源1886年考取进士入翰林,历任国史馆编修,给国学院大学堂编写教材,学校司帮办。庚子随銮西京。历尽艰险,和议定,扈驾北旋。”

  奶奶和爷爷的婚姻维系了不到七年。1907年孙翰林委署遵化直隶知州,未及赴任便得急病去世,卒年57岁。翰林爷爷去世后,奶奶继承了部分遗产,终身未嫁,一辈子得了个人人敬仰的“贞节牌坊”。我曾经问过母亲,奶奶就没有过相好?妈妈说好像有过,是西北大学的学生,我爸爸还用火柴盒帮奶奶给那个学生送过信,被舅爷爷发现,为保住贞节牌坊,让那个学生消失了。这是这个家族的秘密。

  现在我家还有翰林家谱,是前几年他们后人整理的。


▲孙树之为孙综源父亲、翰林

  该说说这张泛黄的照片了。

  照片上的五位女人是我奶奶的姊妹,她们不比皇家的格格长得差,她们坐在厅房格子门前,穿高领斜襟镶滚花边的衣服,上衣较长,两边的奶奶还穿着绣花裙子,这是民国初年的着装。她们的脚下踩着豹纹地毯,也是那时大户人家的标配,两侧门上斑驳的对联已经褪色,似乎预示着这个家族的荣衰。

  奶奶1956年去世,时年73岁,可以算出奶奶是1883年出生,1912年孙中山才发布劝禁缠足的政令,奶奶们的裙下展示着一排三寸金莲。

  中间那位是我的亲奶奶,是姊妹中的老大,怀里抱的是我的大伯,台阶上坐的是我的舅爷爷,是姊妹们的小弟。左起第二位是我后来的奶奶,因为守寡穿一袭黑衣,是我父亲的二姨,父亲13岁时过继给了她。左起第一位是三姨婆,身体弱,早年去世。右起第二位是五姨婆,生孩子大出血去世,右起第一位是四姨婆,是姊妹里最漂亮的。

  照片上的七个人都有故事,我只知道其中四个人,是母亲断断续续讲给我的。母亲92岁无疾而终,是个明明白白的老人,晚年一直和我生活。


▲前排左起:兄、作者、五姐;中排左起:母亲、奶奶、父亲;后排左起:三姐、二姐夫、二姐

  我学龄前一直陪在奶奶身边。奶奶有文化,经常拿着放大镜看书看报,还教我认字。那年消灭四害打麻雀,说以后要把中国变成“四无”世界,我把“无”认成“天”,不明白什么叫四天世界,还是奶奶给我纠正的。报纸上经常有共产主义这几个字,我不知道什么叫共产主义,奶奶就给我讲,到了共产主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,不用花钱,到商店随便拿。我想到了共产主义,我就天天吃香蕉,还想要多多的本子橡皮,我天天盼望那一天早日到来。

  奶奶说写过字的纸不能乱扔,字是祖先发明的;奶奶说不能把开水泼在地上,会烫死蚂蚁;奶奶说走路不能溜墙根,要大大方方,不能在别人晾晒的裤子下穿过。奶奶有个拐杖,从来不柱,出门挂在手臂上,别看是小脚,走路挺精神。

  1956年我上学后,一天,奶奶系鞋带时摔倒了,病中让人打开她神秘的板柜。板柜里边有不少解放前的纸币,还有少量袁世凯头像的银元,让我妈扶她去银行兑换,不知那些纸币早成了废纸。好奇的我在奶奶柜子里看到她凤冠霞帔的照片,一把铜手炉,一些做衣服的花边。奶奶病了20多天就去世了。


▲西安老院子 绘图@/陶浒

  右起第一是我四姨婆,五女之中一朵花,嫁给军阀阚玉琨。阚家民国时期在西安名声很大,我从小就听说阚家如何有钱,如何妻妾成群,四姨婆如何能干厉害。

  最近看了陕西社科院郭润宇编写的《陕西民国战争史》,1924年段祺瑞临时政府任命阚玉琨为陕甘豫剿匪副司令,1925年2月23日国民二军与镇嵩军阚玉琨部在河南巩县西南黑石关前激战,阚军弹尽粮绝,一败涂地,阚落荒嵩县,服毒自杀。

  树倒猢狲散,四姨婆给三个小老婆一人包了一些细软,扫地出门。从此四姨婆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,靠变卖财产过日子,1952年去世时已经快卖完了,最后卖的是安居巷22号的房子。我第一次听说坐吃山空就说的她们家。


▲镇嵩军阚玉琨部在河南巩县西南黑石关前激战 图/@网络

  坐在台阶上的舅爷,民国时是西安管城门的官,骑马跨刀满城转。他有个儿子叫栓牢,是个热血青年,上街宣传抗日,再也没回家。当时的口号是百万学生百万兵,后来听说在中条山打仗牺牲了,抗战胜利后家里收到了阵亡通知书。现在我常想,陕西八百冷娃跳黄河,会不会也有栓牢?

  舅爷女儿叫凤仙,西安解放前夕,跟一个国民党的军需处长私奔,不知所踪。解放后,舅爷老了,失去两个孩子,自己又没有生活来源,在安居巷看自来水。过去西安一个巷子才一个水龙头,一分钱两桶水,靠卖水牌子能赚几个钱!由于失去一双儿女,他们非常喜欢孩子,妗婆就给人家看孩子。其间有一个看了两年的孩子,父母工作调动被接走了,舅爷就成天喊着孩子的名字。这时他已经不正常了,家里让他去看了一次孩子,孩子妈妈热情的给他打了碗荷包蛋,他愤怒的把碗摔了,说人家叫他滚蛋。这时大家才知道他疯了,且病情越来越重。


▲解放后西安自来水站大多都是这样 图/@网络

  奶奶心疼弟弟,把舅爷两口接到我们家住,加上我大姐二姐的孩子也放在家里,大小11口人,我们不得不搬到南院门邮局对面的一处门脸房里。这间商业房上下三层,一个月房租18元,在当时是很贵的。三个老人住一楼,妗婆一天什么都不干,盘脚坐在床上,因为娘家有钱,解放前吸大烟,如今没有大烟了,就经常让我给她买含有吗啡的头痛粉喝。舅爷爷天天在街上跑,见人乱喊,把人叫住,趴在人家脸上看,奶奶说他这是在寻他的儿子,有好心人给他钱,他回家就把钱给烧了。

  疯舅爷弄的我们家无宁日,哥哥姐姐已经没有学习的地方了。有一次我妈在三楼做饭,舅爷拿了一把菜刀揪住我妈的头发,把妈妈吓坏了。我还看见他在门框上绑绳子,我不知道他在干啥,奶奶发现了大呼小叫,把他放了下来。还有一次跑丢了,亲朋好友都上街找,在南门城墙下找见他,只见他头上一个大口子血流满面,自己跟没事的人一样。

  后来他越发狂躁了,家人只好把他绑在床上。熬到后来他不好好吃饭,常常揪着吃铺下的草,奶奶说舅爷将来会脱生成牛。一天,我放学回来,发现舅爷不见了,去问奶奶。奶奶说舅爷去了三兆!我不知道为什么去三兆,后来才知道那里是火化人的地方。舅爷虽然是个疯子,但他平时的胡言乱语后来却都应验了,妈妈说舅爷是个神疯子。比如,他说他死了让奶奶去伺候他,果然不出三个月奶奶就去世了。舅爷说我爸的四弟五弟都要被抓走,1957年反右,后来这个家族最有文化的两兄弟成了右派,老四劳动改造二十年,老五发配到新疆,至死也没回来。


▲翁同龢给孙树之翰林的墨宝


▲现今安居巷

  至今,想起舅爷那充满痛苦的深凹的眼睛和胡须杂乱的脸,我仍感到心悸。而我的从台湾回来的表姑是不知道这些的,我也不想讲给她听。

  照片上亲奶奶抱着的大伯,这辈子过的算是顺利。他16岁结婚,大妈在娘家就吸大烟,结婚后两人一齐吸,吸光了家里的房屋财产,没地方住就在门道搭个房子。

  大伯懂医术,每当钱花光了,就有人来接大伯去看病,看几个病人就有钱了,就这样一直维持到解放。当时他家大儿子没人管,就住在我家,一次游泳差点淹死,后来经老师指点上了三原安吴青训班,参加了革命,成了抗大第一期学生。后来跟第四野战军转战南北,解放后在黑龙江军区任职,是个老革命。大伯成分贫民,又是军属,历次运动都没他什么事,一直在医院工作,平平安安一辈子。

  这张老照片的故事,虽然是一个家族的定格,映照了这个家族的兴衰,也是中国近代史的一个缩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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